死者田园祭-过去无法挽回,我们都在腐朽
每个人都会为自己的过去编织谎言,这是回忆的狡猾之处。当我们回顾少年时代,总是自然地拿起美化和剪辑的工具。
时间滤镜的力量,让我们有足够面对过往的勇气。
《死者田园祭》里,作为电影导演的“我”正在拍摄一部以自己的童年为素材的电影。
当人们谈及回忆,其实很少会有完整而清晰的故事,更多的只是一些意象和片段。往往是想象的加入,才将过去的记忆篡改成现在的讲述。
所以在“我”的电影里,充满了各种狂乱的意象,穿着玄衣的老妇、独自在海边拉大提琴的男人、远道而来的神秘马戏团……
童年的奇思妙想都变成回忆里的真实片段。
青森县恐山山脚下的小村里,“我”和母亲相依为命,过着平淡无味的生活。最大的乐趣无非是跑上恐山,通过灵媒,听过世的父亲讲话。
又或是,偷窥邻家少妇的午后酣睡。
神秘马戏团的到来,让我开始对村庄之外的世界有了许多遐想。
偶然的一次交谈,我跟隔壁的少妇聊起自己出走的愿望,而她便决定要和我一起私奔。
我收拾行李,在一个夜晚告别熟睡中的母亲,和少妇沿着铁路,走出村庄。
在影像的回忆里,成长过程是许多被放大的小事和一次完美的离家出走。
像是导演寺山修司写的一个意味深长的捉迷藏故事:“我躲在仓库的稻草堆里,迷迷糊糊就睡着了,突然睁开眼,发觉外面已是冬天(也许有祭典)。
一出门,看见伙伴们都长大成人了,他们哄笑我:‘你不会还躲着吧’。”
出走之后,画面转到了一间剪辑室,我和制作人们看着这段影像,陷入不知道该如何让故事继续的瓶颈。
烟雾缭绕的小酒馆里,我和老师谈起自己对这部电影的困惑。
在过程中,我逐渐感觉到自己在不断修饰美化它。
可当我描述得越详细,记忆的形象就越模糊。
一边感觉这种对过去的篡改拙劣可笑,一边又希望可以尽力去表达。
老师给我的回答是:”只有这样你才能才从童年和那个背景里解脱出来。
基本上,整个过去就是部小说。
生命更像一个磨盘,我们围着它一圈又一圈费力地绕下去。
如果谁不从自己的记忆里解放出来,那他就不算是个真正自由的人。”
酒后的“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回味着老师所说的话。
在楼道里,成年的我遇见了15岁的我。
我们一起回到过去,重新观看一次童年重新捡拾起被刻意遗忘的片段。
原来,相约私奔的少妇并未如期出现,她有自己的左派倾向爱人。
少年的一片真心落了空。
而村里丧女的女儿,曾经向我伸出魔爪,疯狂地夺走我的童真。
当成年的我和15岁的我相对而坐,才发现记忆里有着那么多的虚伪和不真实。
我对着15岁的自己说:“不是所有人的记忆都是完美的,你会找到我所丢失的,那就是所谓的成长,但是我不可能去找你丢失的东西,这已经过去很久了,太迟了。”
多少带着无奈和心有不甘。背景里人们来去匆匆,交媾与出生,婚礼和葬礼交替进行。
整部电影里,虚构与真实交错,难以分清哪个版本的自传更接近真实。
人的迷茫困惑往往来自于“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这部电影所演绎的,是一个男人尝试着去修正记忆,来完成自我身份认同的过程。
但事实上,虚构本就是真实的一部分。过去并非无法改写,我们的生命进程本就是在一圈大过一圈的框架里被反复描绘。
表达才是接近真实的捷径。
寺山修司的电影,总是有着许多奇幻的场景和诡谲的俳句,在虚构之中带着自传色彩。
战死的父亲,父爱的缺席。独自抚养小孩的母亲,严厉的看管,这是他真实的童年生活。
他对母亲有着复杂而隐秘的情感,而这份情感也一直贯穿在他的诗歌、小说和电影里。
影像里,儿子对母亲有爱恋、崇拜,也有憎恨厌恶,一张母亲的照片残破后又被用线缝合。
他一边怀着恨意写:
这不是真正的母亲/在遥远的某处/一定还存在着一个真正的母亲。
一边又悲痛怀念“一用亡母的红木梳梳理,山鸠的羽毛就不停地脱落。”
《死者田园祭》末尾,成年的我和母亲坐着默默吃饭。
某个瞬间,木屋背景倒塌,我和母亲在新宿街头继续相对而坐。
背景里,童年往事里的许多人物,来来往往,记忆或许终于得以被推倒重建。
马尔克斯写:“回忆总是会抹去坏的,夸大好的,也正是由于这种玄妙,我们才得以承担过去的重负。”
文:昼夜售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