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我们搞砸了,但为你做了能做的一切
2018年的《冷战》真古典啊。
不仅仅是黑白摄影、有点方的画幅或什么表面时代布景,而是影片的核心故事——两个冤家抵死纠缠的爱情,离今天真是十万八千里。这故事要叫情感专家或任何一个精明的路人来断,只得一句批语:不作就不会死。
但导演要的就是那半个多世纪前的“蒙昧”。两个傻瓜一无所知地爱着对方,越陷越深付出了所有。一切有着米兰·昆德拉笔下“非如此不可”的宏大宿命感,也只有那个年代可以承担。
14岁离开波兰,年过半百才拍出第一部关于波兰的电影《修女艾达》,帕维乌·帕夫利科夫斯基导演的兴趣显然不在当下,而是他度过童年的五六十年代的故土。
在欧洲冷战的局势下,那个波兰与资本主义阵营划清界限,严格限制往来。
《冷战》作为他第二个怀旧的波兰故事,讲的不是国际政治形势,而是一对恋人越过重重壁垒却无法与对方转圜的冷战。
1949年,歌舞团指挥维克托从乡间发掘了少女祖拉。这女孩子浅发如金,刚烈如火,因为杀伤性侵自己的父亲坐过牢。
她又有干净明亮的歌声,斯拉夫美女的腴丽,立刻成为台柱。维克托就没法把眼睛从她身上挪开。
两个人的配置有点古典——小资产阶级艺术家vs.有天分的无产阶级女儿,因为差异而强烈吸引,因为差异而难以磨合。
祖拉有前科,不得不向当局汇报维克托的言行。维克托为此愤然离开,祖拉转身跳进了河里——她漂在水面上自由自在地唱歌呢,还是两人第一次相见,她唱来面试的苏联爱情歌曲。
维克托拿她没办法。这女孩真野,真烈,也真的为爱而生。
影片自维克托逃去资本主义世界为边界,时间线开始离散,两人分离、相聚、再分离、再不顾一切的相聚……
有过别的情人反而更明确彼此的吸引,越是不能相见就越渴望,然而在一起时强势的性格、流亡的困境又让他们走投无路。
像一则黑白童话,每一次分分合合的羁绊都往身上刻下划痕,等刻满了就再也不分开。
那样的爱情是极简又极度贯注的。正如帕维乌·帕夫利科夫斯基的导演手法。
他的片子都不长,目前最长的《冷战》也不超过一个半小时,在故事片动辄两三小时的今天可以说言简意赅、惜镜头如金。
这跟导演的审美趣味是挂钩的——不难看出,那精雕细琢的构图、纤毫毕现的表演花去了他大量工作时间。
有人笑《冷战》是PPT电影,因为事件与事件之间很少铺陈过渡,就那么一张张定格画面丢给你。其实在61岁导演的眼里,时间已不值得花在无关紧要的事上。
就像对于分离的恋人,重要的仅仅是在一起的时间。
她怎么为了离开波兰而胡乱嫁一个外国人,他怎么为了回到波兰而冒险过境还被捕,这些“过场戏”在影片中一个镜头都没有。
这样的突兀反而积蓄起巨大的力量。观众每一次见到主角,也是两个人时隔许久再见彼此,命运在对方身上怆然的印记一目了然。
他们俩真蠢,要早知道落到那步田地,又何必由着性子去爱去作?
但你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不就是这样吗?对对方难以把握的不确定性,脑海中熊熊燃烧的火焰,就像维克托失控的演奏现场一样。
太强烈的爱情在俗世是没有位置的,将焦点无限凝聚投射在一个人身上,对其他人甚至自己都无视了。
祖拉为了救维克托出狱,再嫁歌舞团领导,为不爱的男人生下浅发的小男孩。
当再见维克托的时候,她看都不看在场的丈夫儿子一眼,眼里只有那个人,走都走不稳去与维克托拥抱:“我爱你,但我得先去吐一下。”
其他人都无所谓,我自己怎样也无所谓。手指严重变形的维克托不能再当音乐家了。但这些已不重要,他来带祖拉永远地离开。
“现在的人都好像日理万机,你很难想象还有谁因为爱上了谁,一下子就把整个世界全都抛在了脑后。”帕夫利科夫斯基导演说。
致敬他父母爱情的《冷战》不属于现代社会,而打动人的也是这份距离美。导演用极简凝练的叙事,崇高庄重的美学,剔除了里面所有杂质。
是啊,他们不理智到极点,但对得起对方疯狂的爱。没有一个人要偷生,没有一个人比对方付出少。
在狱中重逢那一幕,维克托头发剃光了,形销骨立套着囚服,没有任何抱怨和问责,只拿温柔的眼神看着爱人。从此刻开始两个人安心了,除了外界再没有其它的冷战。
“我们做了什么啊?”祖拉不敢相信的抚摸爱人的脸庞。
我们搞砸了,但我为你做了能做的一切啊。
文:金秋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