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起在大世界里走走停停,就很好
周恺一看见我就站起身来,不好意思地挠头:“就记得你手机号了。”
他一身休闲衬衫配浅色牛仔,声音在北方夜里骤起的大风里听着都有点抖。
我把路过便利店买的关东煮递给他:“走吧。”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人行道,经过的一大片人工湖已经被抽干,听说要被填满做广场,脚下的地砖也已经从灰色换成黄红相间。
不远处新建的购物大楼不停投放着广告,好像自从周恺告别我的生活之后,周围的一切都在插了翅膀似的飞速前进。
他嘎吱嘎吱嚼着一大片海带,主动走到我身旁:“有点咸,你带水了吗?”
以前在一起时,我总埋怨周恺大脑一根筋不浪漫,现在倒要感谢他这样没心没肺的举动,让我们没能变成两个对往事耿耿于怀的旧情人。
他把冰箱翻了个底朝天,几乎把能吃的东西都煮进锅里,最后神秘一笑:“幸好这个没丢。”
说罢,便从背包侧边抽出来一袋辣酱,我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你钱包手机怎么办,就等着警察通知吗?”
厨房立刻升腾起一阵香辣刺鼻的气味,他直接把不锈钢锅子放在餐桌中间:“不然呢,贼也不能自己送上门来。”
然后递给我一双筷子:“尝尝。”
我正在跟进一个项目,主管向来是个咋咋呼呼的人,稍微有一点想不通就在微信狂轰滥炸。
本来想跟周恺坐下来聊聊,结果变成了我焦头烂额对着电脑回复消息。
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已经快一年没缴有线电视费。
他只得拿着遥控器从中央一套播到农业频道:“你平时一个人都做什么?”
“就跟以前一样吧,没什么不同。”
说实话,我有些颓废,周恺走了一圈又回来,我却还是老样子。
没有改头换面焕然一新,也没有能站在他面前说出“我现在也很好”的底气。
而是依旧挣扎在早晨拥挤的地铁,排着长长的队买咖啡和三明治,偶尔会忘记自己究竟要归往何处。
周恺似乎连看致富经也看得津津有味,他的后脑勺还有那道浅浅的小疤,明明是因为喝多了从台阶上栽下来,他却一直坚持不懈地跟人讲是跟混混打架留下的。
我突然忍不住想笑:“那个疤的故事,你跟你女朋友讲过吗?”
他懒得回头,把可乐端到半空中:“当然。”
主管的消息早已回复完毕,电脑进入睡眠状态,直到周恺伸了个懒腰说要走的时候,我才有力气走到玄关:“你还能进酒店吗?”
“房卡没丢。”
他回身看了看:“多买点吃的,阳台上的花死了就扔了吧,还有这个,”
他低头指了指自己脚上的粉色花小号拖鞋,“没有大号的吗?”
我白了他一眼,顺便把他的背包扔到他的怀里:“小心下次来连鞋都没得穿。”
我跟周恺在一起时有一次聊到理想型,我的是西岛秀俊,而他的是苏菲玛索,我只记得我们在纸上写完名字后不约而同看向对方,瞬间笑了出来。
果然理想跟现实不能混为一谈,他掐了一下我的鼻头:“没事儿,苏菲玛索有全地球人爱,你有我就够了。”
我常常想,如果爱情也算一种理想的话,那我跟周恺是不是仅仅只是去往各自终点的两个偶遇的行人。
就像他离开时说的,两个不合适的人无论再怎么爱,最终也会坠入无边的乏味生活。
“难道你就不好奇爱情原本的面目吗?除了喜欢,再找不出第二种感觉。”
他有些垂头丧气地表达着,而在他离开后的很多个日夜里,我慢慢开始领略这样的感受。
生活是线条的,我们每天学习工作吃饭睡觉,说实话并不能从中收获多少惊喜和趣味。
而爱情是唯一能令我们感到欣慰的事,起码在你经历了腰酸背痛坐在办公椅上的八小时后,还能在迎着夜风的时候焕然一新,给爱人发去消息问问今天的晚饭,或家里的猫和金鱼。
周恺非要倔强地住满五天才退房回去,其间还厚着脸皮跟我去员工餐厅里蹭了几顿饭。
因为一个人吃了整整一大份番茄牛腩汤,隔天下午嘴上就起了泡:“我现在形象不好,怕吓着你。”
他戴了个大白口罩坐在长椅上边说边擦鞋,我找出包里的湿巾顺手递了过去,他略显惊讶:“你还有这习惯啊,随身带湿巾和创可贴。”
我记得以前还被周恺鄙视过好几次:“这是什么矫情的小毛病。”
我倒是没觉得有什么,虽然我不喜欢湿巾上那股淡淡的酒精味,也没有什么能用得上创可贴的机会,可只要一想到在他需要的时候,像现在一样,伸手递出去,就很好。
“挺好的,你带着你的小女友出来吃顿饭,没准儿那时我也已经谈恋爱了。”
周恺淡淡笑了一下:“我们去坐公车吧。”
市里有近期才开始运营的新型公交,墨绿色的复古车厢很好看,刹车停下的时候会响起叮铃叮铃的声音。
周恺从衣兜里掏出一把亮晶晶的硬币放进我包里,说缴这几天的伙食费。
春天临近,街边又多了很多卖桂花冰粥的小吃车,空气里都是清甜的味道。
我看着周恺的侧脸,终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能说点什么呢,我远没他洒脱。
他经历了新欢与时间,于是又能心平气和地坐在我旁边说笑,而我却一身别扭尴尬,仍然喜欢着一个已经没办法再喜欢下去的人。
我们只坐几站就下了车,一人端了一盒冰粥,小口小口吃着,他说要挑战极限,憋了满嘴,结果被冻得上蹿下跳,活像个闹市的猴子。
我笑得前仰后合,他边白着眼睛瞪我边捂住腮帮子硬咽了下去。
“你不是说要坐公车去一个地方吗,究竟是哪?”
我们闲逛的方向早跟公交线路南辕北辙,他却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想跟你走走。”
我重重踢了他一脚,周恺疼得龇牙咧嘴:“你又发什么神经?”
“我不是回头草,所以你睁大眼睛,脑子清楚一点。”
这句话几乎是从我的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不怪他跟我先提分手,不怪他在我还喜欢他的时候离开,更不怪他现在若无其事地回来,可我无法接受他把我看作是一个招来挥去的备胎,随便和好又断裂。
“我脑子很清楚,所以我才回来了。”
他闷声闷气地说了一句,听起来也怒气不小。
“周恺,你不该仗着我喜欢你就这么随便。”
我把没吃完的粥扔进垃圾桶,一口气逆着风跑了很远,直到听见丁零当啷的公车声,硬币投下去的时候,我才突然意识到,我大概真的要放弃周恺了。
辗转了好几趟车才回到小区,周恺坐在一个大行李箱上,一看见我就站了起来:“你还真慢。”
还没等我发问,他主动掏手机,尴尬地轻咳了一声:“都没丢,好好的,实在想不出找什么理由见你。”
“那你女朋友……”“早分开了。”
他跟在我身后,吭哧吭哧把行李背包全部搬上了楼,站在玄关擦汗,我把水递给他,他一口气喝光后问,我们和好吧,行吗。
我翻出那双粉色女式拖鞋丢给他,看情况。
周恺说,这世界上应该没有纯粹的爱情。
两个人的感情往往还掺杂着很多别的东西,它们能让你们像朋友一样漫游在春日的街头,即使不说话也很高兴,也能像亲人一样,在困顿难行的时候去一通电话就尘埃落定,纵使被陌生的都市围绕,也能大笑着坐在一起吃一顿热气腾腾的饭。
他懒懒地靠在我身上:“你知道吗,有一天我要给客户留手机号,结果直接写成你的了,那时候我突然觉得,什么爱情的真面目都是骗人的。”
也是吧,我们都向往风花雪月的爱情,天长地久的友情,和血浓于水的亲情,但又有谁说过,我们不能同时从一个人身上找到这些美好的感觉呢?
或许当我们不给爱情加注更多神秘与崇高的意义时,就是最接近它的时候,我们一起在大世界里走走停停,就很好。
文:江不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