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你给过的快乐,依然在平凡的每一天里闪闪发光
不看白天看晚上,不看晴天看雨天,不看地板看天花,不看墙面看墙角。
问清公摊和车位,业主群里蹲一蹲。
这套看房口诀是我的男朋友张柳鱼传授的,半年来耳濡目染,早已倒背如流。
刚认识张柳鱼的时候,我带他认识我最好的朋友周桃。
那时候周桃奉子成婚,她的婆家明码标价生一个孩子给200万。
带着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抱负,于是我们不辞劳苦倒了3趟地铁到江南西陪她吃了一顿一言难尽的素菜。
周桃说宗教无分贵贱,有钱人会信,没钱的也可以信,而吃斋只为了在家庭聚会里勉强有点谈资从而显得合群。
周日的午后,深秋的阳光被厚实的深棕色窗帘挡在窗外。
我歪在沙发上,八戒半个身子贴着我,两只白灰色的胖爪紧抱着我手腕。
八戒是只英短银渐层,母猫,张柳鱼的闺女。
玄关旁的全自动滚筒洗衣机发出”滴滴”完成提示声,我轻轻把手抽出,八戒睁了下眼,又继续睡了去。
这个沉默昏暗的房间的木质隔板被踩得吱呀作响,距离我离开还有4小时。
除去替张柳鱼把衣服收了分类叠好放进衣柜,再把刚洗的衣服晾上,还有时间盈余给他做顿晚餐。
但直到我把做好的晚餐放在桌子上,张柳鱼的会议还没结束,微信对话框的对话停留在12点56分。
我从外关上公寓房门,打车到深圳北站。
车站和机场,是所有异地恋的里程碑,车票机票是殷切恋人的勋章。
深圳北站到广州南站的和谐号,最快只需要29分钟。
一整个炎热的夏天,穿梭在来往匆匆的人流里,靠嗅着爱情的味道带我前行。
蓝底黑字的磁质车票用彩色燕尾夹夹好,放在办公室的第三层抽屉,不知不觉已经有一指厚。
后来张柳鱼回老家把车开来了广东,我却怀念他工作日请假一个下午,在路边等顺风车接单的日子。
那种一句“我想你了”就能往返6个小时换一顿晚餐时间的温存,这种如同烈火烹油般的热恋,好像这辈子只会做那么一次了。
张柳鱼想买房子,带着这个目标每天睁眼就是赚钱,开多久的会,解决几个需求,吃几块钱的外卖,然后再在深夜带着对明天的焦虑入睡。
200万可以做什么?
可以在中山、清远、佛山买一套还算过得去的70平米的二室一厅。
可在深圳和广州,根本不敢想,即使这个数张柳鱼现在连五分之一都没有。
而立之年的张柳鱼感到沮丧,在偶尔的夜晚悲从中来也会落泪。
我隔着手机安慰他,恨不得把我妈房间的保险柜撬开,双手捧着几两黄金跪倒在他脚边博君一笑。
于是我们甚至都没有去吃过一次法餐、买过一条超过300块钱的裙子。
为了省下钱我们在他狭小的房间里吃外卖,中午吃不完的菜就晚上热一热再吃。
我们最大的娱乐项目便是一起打开手机玩游戏,累了就靠在一起拿着iPad看电影。
张柳鱼的白发像他的焦虑一样前赴后继地往外冒出来,双十一蹭着满减的券的买支了染发膏。
在逼仄的洗手间里,张柳鱼半蹲着让我往头发上糊染色剂,我将剩余的染发膏抹自己头上。
他也许从未意识到我本不用过这种生活,对一个女人来说被疼爱才是恋爱的初衷。
仿佛他的使命只是为了买房子,而不是跟谁在一起。
张柳鱼的家在洛阳,洛阳纸贵的洛阳,牡丹艳绝的洛阳。
但洛阳平均薪资多少?什么时候会下雪?房价是否会打碎一个年轻人的心?
我从未去过那里,我对此一无所知。
再后来我们工作越来越忙,每个争取见面的周末,却相顾无言埋头吃饭。
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争吵越来越多,放话越来越狠。
可能是张柳鱼渐渐地开始抱怨广深驾程太远的时候,送我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早。
他受够了虎门大桥的缓慢拥挤,熬过加班的周一到周五,只想躺在床上逃避生活的苦。
或者是我们交换手机的时候,列表里越来越多删掉聊天记录的痕迹,以及解释不清楚的名字。
又或者是,他给我的点的外卖里依然有我不喜欢的烧鳗鱼,还是记不住我吃芒果会过敏。
我们越来越敏感,也越发无理取闹。
周桃说,张柳鱼晓得积累财富,你吃不准他,就等于是给人家未来两口子捱苦攒房子。
周桃从小算术就比我好,作文也永远800字一个字也不肯多。
即使她没考上比我更好的大学,在职场上的地位却难以撼动,驯服男人的手段也让我望尘莫及。
周桃又说,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有各种各样的认真诚恳,就会有各种各样的装模作样。
可惜我还没学会如何在失去自我时要求得到回报,面对冷战时通通举手投降。
妥协不是因为我道理站不住脚,而是一想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人海里,我就会孤独。
于是,我又一次出现在张柳鱼的公寓楼下。
深圳刚下过雨的早晨,地板湿漉漉的,旁边的便利店还没开门。
我打电话给张柳鱼,他没下来,让我自己想办法混过门禁,走楼梯到七楼。
张柳鱼不知道我几点钟起床去的高铁站,也并不晓得我刚被两辆的士拒载的委屈。
也许在他看来,只不过是一个离不开他的女人吵醒了美梦。
我像了解张柳鱼身体一样了解这间单身公寓,我的双手抚摸过每一寸地板,知道每个小物件收纳在哪里,也不小心看到过他旧恋人留下的笔记。
张柳鱼的好有多少,张柳鱼的不好就有多少。而这些记忆是私人的,没有人可以获得我心里张柳鱼的画像。
傍晚张柳鱼开车带我出去吃饭,我伸手握住他的手,他既没有握住,也没有松开。
就像一道解不开的方程式,既想不出答案,也不能伸手把卷子撕掉,只好乱写一通,混半个公式得分。
跟那些无疾而终的爱情不同,我从不怀疑张柳鱼是否深爱过我,但我也无法否认我们已经在强烈的个性和占有欲里筋疲力尽。
情感一旦占了上风,很多道理都变得苍白无力。
在深圳北站,我们抓住最后一丝热情吻别。
我们开始谨慎地减少交谈,为了避免某一个话题又成为争吵的燃点。
周末我带张柳鱼去看恋人展,我们拿着表格认真地闯关 ,在每个区块布景前拥抱合影。
赶不上话剧开场的我们在第十浦路狂奔,终于在距离结束还有40分钟的时候到达平安大戏院。
整个剧场的观众席都很安静,只有台上的女演员在念台词。
台上说,“我觉得这段感情已经让我筋疲力尽了,这让我感到自己很卑微。”
带着迟到的悔恨以及埋藏心里的委屈在瞬间涌出,张柳鱼和我在黑暗中泪眼相对,我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在张柳鱼送我回家的路上,我们尝试着开诚布公地谈过,下定决心让这段感情回温,而后那一段时间也似乎重拾了恋爱的糖分。
我跟张柳鱼说,我们似乎度过了瓶颈。
他说,嗯,应该是。
春节前夕,我送张柳鱼去高铁站。
他说明年跟我一起回家吧,我说好。
而就在过年返程的路上,我们又因为一件小事发生争吵,使尽全身力气去指责对方。
张柳鱼说你对我好怎么了,就能剥夺我的自由吗?
我没办法回答,被爱的人才会说自由与快乐相辅相成,对于他来说,有自由才有快乐,对我来说有了快乐,自由也可以不要。
原本以为熬过了的瓶颈,其实像是肾上腺素激发的回光返照。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承认没办法的事实,一个不愿意配合的学生,不论教给他多少捷径,磨多少时间,给他抄多少次答案,他还是学不会解同一道题,成为你想要的那种人。
他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他的归宿也将会在每一个选择里拉下帷幕。
这座异地恋的房子,我伸出双手不断地去加固和堆叠,还是摇摇欲坠。
就像再厉害的跳高选手,生涯里最后一跃也必定是摔下来的.
在与张柳鱼恋爱的长卷里,只读到了一个反反复复的忍字。
元宵节后周桃顺利生产,母子平安。
我问张柳鱼,你知道一个200天的胎儿有大吗?
他说,不知道呢,等我百度一下。
我给他发了张模拟截图,他说这么大,感觉都要生了。
接着是默契的沉默。
跟张柳鱼最后一次见面,是情人节后的周末。
我从他的公寓里带走了我的东西,往门外走时,脚步如同踩在棉花上,身体被抽空了力气。
张柳鱼一向好强,非但不会挽留,甚至表现得比本身意愿还要强硬。
我们像两列每天相遇一次的长途列车,因为突然的暴雪,他们谁都没再往前一步。
是非不能,实则不可。
分手后,张柳鱼还是天天加班,但他的周末完全不用再因为我而奔波。
我也还是我,除了工作就是回家。
就算遇见一块魔法镜子,大不了也只是从一个普通的人生走进另一个普通的人生。
我们都一样平凡,对生活束手无策。
对命运无计可施。
直到后来,给我点外卖的男生换了名字,却也依然记不住我不吃芒果。
张柳鱼那个不耐烦的语气又浮现在了我耳边,像一个绵长的咒语。
张柳鱼的妈妈不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三月的中旬坐7个小时的高铁来到广州,一方面看看离家在外的张柳鱼,另一方面是迫切想要见到我的心情。张柳鱼并不知情,是我去高铁站接的人。
我预定了当地最为有名的地道粤菜馆,晚饭过后送她到酒店下榻。
张妈妈拉着我的手,问候我的家人、关心我的身体和工作,以及规划我俩的婚房。
这个做了十几年语文老师的年长女性,鬓间都是岁月给的风霜,仍将子女的未来紧紧系于心间。
我斜着身体,双眼飘忽,显得有些尴尬。
面对长辈的盛情我难以开口告诉她真相,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说出来。她惊讶之余有些愤怒,反复跟我确认是否因为房子、因为钱。
我知道我即使极力否认,还是无法打消她的疑虑。
我实在不愿意让一个家庭一个男人去给每一位适婚女性贴上要房要钱的标签,事实上我们分开也并非因为物质问题。
我说我很喜欢张柳鱼,喜欢他聪明敏锐,喜欢他说的每一个笑话和段子,喜欢他世俗和敏感,也喜欢他让我搞不定。
也正因为太喜欢了,我们在交往中像野兽般的领地意识都太强烈了,我们要求对方完全臣服。
即使分手了,我还是崇拜他,希望未来将幸福的双手放在他的身后,让他不必担忧不必回首。
张妈妈双手抱在胸前,若有所思,当晚再没有挽留我一起过夜。
第二天我将张柳鱼的妈妈送上去深圳北的高铁,打了电话告诉张柳鱼列车班次和到达时间。
电话里张柳鱼语气平和温柔,就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拘谨又渴求。我在闸口看见列车快速离开了站台,就像我与张柳鱼的人生,背道而驰,各自安好。
虎门二桥就要开通了,但我知道,张柳鱼再也不会出现在我公司楼下。
而那些回忆和诺言,依然盘踞在每一个旧街角。
那些张柳鱼给过的快乐,依然在平凡的每一天里闪闪发光。
广深恋人的300天,一别之后,难再回首。
文:Reg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