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你可以再勇敢一次
陈鹿的消息窜到林深微信列表最前面的时候,他正将钥匙怼进锁眼里。
拧钥匙的动作明显一顿,他回过头看了下紧锁的对门,捏着手机回了陈鹿一句:刚到家门口。
隔着那扇掉了几块漆的防盗门,他能清晰地听见陈鹿的拖鞋飞快踩过地板的声音,由远及近,咋咋呼呼。
林深的嘴角不觉弯了一下,脚步声歇在门内,下一刻,门把手就被人拧开,陈鹿从里面探出一个头,脑袋上顶着蓬杂的头发。
明显是睡了一整个下午,林深这样揣测。陈鹿扶了扶眼镜,对林深使了个眼色,
“吃火锅,去不去?”
透过楼道的窗户,林深望了一眼外边的天,其实还挺早。
陈鹿的声音又嘀嘀咕咕地从门缝里传来,
“室友加班去了,我难得的休息日……”
她说得可怜巴巴。林深看了她一眼,
“几点?”
她的声音因喜悦拔高了一个度,却不刺耳。
“一个小时后,”
陈鹿抓了一把头发,手指沾着油腻,
“洗个头,我得先去洗个头……”
林深嘴角裂开一丝笑,“傻。”之后回身继续开锁。
陈鹿对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啪”的一声关上了门,拖鞋的踢踏声由近及远地消失在门后。
2.
陈鹿在广州待了五个年头,统共搬了三次家。
她的工作换得频繁,能进电视台也是机缘巧合。
陈鹿与林深的相遇就是在这第三个落脚之地。
白净的男生,穿着最简单的白T,背着双肩包往楼梯外走。
陈鹿从拉货车上抱下一堆细软,与他在狭窄的楼梯角上碰面,他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她怀着睦邻而居、友好相处的善意将自己的嘴角弯成两道弧。
后来林深阐述了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个擅长傻笑的女孩子。
陈鹿将他的衣袖揉得发皱,“你这老光棍活该单身!”
这自然是朋友间的“昵称”,林深其实只大她一岁。
他住在陈鹿对门,某夜她在赶新闻稿的时候,电脑好巧不巧地出了故障。
突然的黑屏使得陈鹿当即心如死灰,她不愿相信自己做了近三小时的无用功,且如果要重写,她也早已没了当初的状态。
当时已过晚上十点,身心俱疲之下,她定位了几个附近的电脑维修中心,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碰碰运气。
室友却拉着她敲响了对面的门,“他好像是个程序员,修电脑这件事,应该也擅长。”
陈鹿觉得她说得没毛病,想着远水救不了近火,寻思着这次麻烦一下人家,回头请顿饭就行。
林深其实不大理解女生的思维,也搞不懂程序员与修电脑间的联系。
不过他确实没有推辞,当着陈鹿的面打开百度,她的目光有些尴尬,林深只笑着推了推眼镜,话里带着调侃,“术业有专攻。”
他捯饬了近一个小时,总算恢复了数据。
望着失而复得的文档,旁边的陈鹿抱着电脑感慨万千,“好邻居好邻居……我得先回去把后面的补完,改天再谢你。”
3.
林深客气地谢绝拗不过陈鹿的礼尚往来,那晚他的出手相助换来了陈鹿请客的一顿火锅。
六月的广州,热浪翻滚在鳞次栉比的建筑群间,走近火锅店时,林深的眉头明显皱了一下,虽说迎面而来的是一阵空调的凉意。
陈鹿用餐向来很不客气,也不在意对面坐着的是个异性,这样大大咧咧的处事风格倒是给她添了一分率性而为的坦荡。
她一面用手扇着被辣红的嘴,一面用漏勺捞起牛肚放到林深的碗里,最后被辣椒呛得咳了好半天。
明明是她请客,可各回各家之时,她仍是笑呵呵地对着林深致谢。
终究是比邻而居,一来二往,林深倒成了她的饭友。
林深并非是那种很会说好听的话、讨女生喜欢的人,更多的时候他是静默的,陈鹿却不觉得他无聊。
兴许是前车之鉴让她在潜意识里默认,男生还是话少些比较好。
前车之鉴……陈鹿将嘴角一撇,以示对感情的无可奈何。
林深笑她表情变化急骤,春光满面与愁容惨淡之间的切换只在一瞬间。
陈鹿垂着眼睛往嘴里扒了一口饭,默不作声。
林深没有再探究下去,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他们两人总是把控得十分得当。
林深从未问过陈鹿的从前,陈鹿也没八卦过他的。
缄口不言的过往总是极长岁月中最为隐秘的片段,除去主动放下,别无他法。
陈鹿暗自舔舐的伤口还是暴露在了几日后一个下大雨的晚上。
受台风的影响,那晚的雨势极为迅猛,敲着玻璃,声如擂鼓。
陈鹿的声音就混在雨声里,听着有些飘忽,却依旧尖而脆。
林深没有停止敲打手头的键盘,却也听明白了几分陈鹿的故事。
谁还没个情伤没段过往,他本想劝阻自己少管别人的事,但手头的工作却因陈鹿的声音而停滞不前。
最终他仍是拿了一把伞跑下楼去。
4.
那晚的陈鹿是只丧家犬、落汤鸡,她的狼狈第一次毫无保留地展露在这座城、展露在别人的眼里。
林深将她带回家,替她吹干湿漉漉的头发。
她双手抱着膝盖,将脸埋进自己的臂弯,许久没有说话,久到林深几乎以为她以这样的姿势睡着。
然后她突然赤着脚跑出去,掏出钥匙打开对面的门。
陈鹿因此旷了一天工,她睡得昏昏沉沉,醒来后下意识去找林深。
敲了半天门没人回应,她这才回过神来,中午十二点,林深还没下班。
她蔫头耷脑地回了自己的房间,翻开微信列表,找林深道谢。
感情这种东西最难收放自如,明明是对方脚踩两只船、选择叛离在先。
是她主动提的分手,可伤痛却又悉数倒灌在了她的身上。
彻夜不眠的是她,又是辞职又是搬家的也是她。等到她好不容易要释怀了,对方又出现在她家楼下,想要求和。
如果不是林深把她拽上楼,她兴许还会重蹈覆辙。
陈鹿预约了林深的晚饭,拉着他在夜市旁的小吃街吃烧烤。
她点了一堆东西,在碳火的烟熏中,林深一脸哭笑不得,“以为你好歹要消沉几日,看着胃口还挺不错?”
陈鹿慢吞吞地抬起眼皮,“那还能怎么样,复合的机会都被你给破坏了。”
顿了顿,又觉得说得不大对,“谁会为他难受啊,不喜欢我的人我喜欢他干嘛!”
她将一罐啤酒推到林深面前,突然面露八卦,“我的笑话都被你看完了,那你能不能说说你的?”
他明显愣了一下,却也没拒绝。
他们推杯换盏,互诉过往,却没有预想中的酩酊大醉。
所谓青春已过,他们终将会越活越理智,也会越活越明白。
5.
林深是独居,他的屋子很有生活气,窗台上种着几盆多肉,阳台上养着一只仓鼠。
陈鹿时常会过来串门。
若说她的前任是炽热不灭的火,张扬而鲜活,却有灼伤人的危险。
那么,林深就是温和沉静的水,涓涓细流,浅淡却绵长。
这样的相处方式为现在的她所钟爱,但对待感情,陈鹿依旧心有余悸。
林深说,她分手之后的缓冲期终究是太长,长期困囿于过往,会错失眼前人。
她一脸笑眯眯,“你这是在推销自己?”
他也笑了笑,为她夹了一块肉,“这样理解也行。”陈鹿不置可否。
台风天那晚前任的出现可谓是她与林深感情的加速器,最为简单的友情在那一晚变质。
后来的约酒吃饭,对过往心结的开解,更开始在他们之间横生出了些别样的情愫。
在她离开前任、尚未遇见林深之前,她都是一个人在火锅店里进进出出。
林深说她是个热闹的人,是啊,一个热闹的人怎么能忍受得了独来独往的孤独。
起初她接近林深,不过是因为他单身,他自由,他脾气好,他身上没有拈花惹草的油腻。
到后来,也许是依赖占了上风,她习惯了林深的存在。
他们或许不是最了解对方的人,但无疑是这种境况下最适合在一起的。
陈鹿想,她兴许可以再勇敢一次。
有多少人能过得一生顺遂,有多少爱情能走得一路顺坦。
她遇到渣男是概率之中的事,与她是否眼瞎无关。
没有谁会想让自己真心错付,该谴责的是渣男本身。
终究是那句人心善变,谁能料定自己钟情的人能一直初心不改。
最酷的做法,无疑在是分开之后继续大步向前,总会有大好青年来拥抱她。
林深在楼下等她,广州的三月,春光将人揉得醉醺醺。
楼底下有一棵樱花树,受暖春的感化,遒劲的枝干上炸出团团簇簇、粉嫩的花。
林深就站在那棵树下。
陈鹿拎着一袋垃圾蹦跳着蹭过去,“我们是不是出来得不是时候,要赶上下班高峰期了。”
他看着她未消的眼袋,“你又熬夜了。”
她垂下眼睛,踩着脚边跌落的花,“连续加了好几天的班,最近很忙。”
复又抬起脸,将视线落在林深的身上,“所幸还有你能陪我出去吃顿饭,林深,这样的日子其实很不错。”
他也便软了目光,从她手中接过垃圾袋,而后将她的手紧紧握住,陈鹿没有挣开。
陈鹿的手指轻轻挠过他的手背,他侧过脸来看她,“放下了么?”
“放下了。”
文:九里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