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不再奋不顾身-余生没那么长,你没那么难忘
1.
谢司在机场安检被拦下来,因为一个两万毫安的充电宝,她争了争,到底泄气似的将上面的小贴画揭下来。
她不想误机,毕竟旅游旺季机票非打折总要近两千。
她丧了很久,精气神一应全无。终于等到年假攒起来,一鼓作气地买了机票去曼谷。
那张贴纸早已不大粘了,还是黄霄临走前贴在她充电宝上的,鼓起来的小白熊永远挂着笑脸,却不知有什么可以开心的。
机场乘务大概觉得她傻,这种一文不值的东西也值得奉若珍宝。
登机转机到落地不过两个小时,科技发达之后,可能去别的星云都很快。
她填了落地签的表格,伏在椅背的小桌子上假寐,分发晚餐的空乘来来去去,最后还是忍住没有叫醒她。
越到临近落地的时候,越会紧张,明明控制了呼吸,却心跳如雷,手心里沁出一层粘腻的薄汗。
曼谷说是雨季,却万分晴朗,街上撑着阳伞的游客多半是国人。
谢司很喜欢这样热烈还喧嚣的地方,世上没有什么比烟火气更令她感动的。
她喜欢在人潮涌动中随波逐流,也喜欢偶尔放纵。
可黄霄不喜欢。
他有严重的社恐,自诩艺术家,却抗拒交流。蹲在出租屋里,画着谢司和大多数人都不能理解的东西。他说那是他最理想的世界。
谢司一早就知道理想不能当饭吃,女生在某种程度上会比同龄男生更现实。
她不知道为什么黄霄会选择曼谷,来追求他所谓的艺术世界。
她在酒店躺了许久,待到夜市摆摊时候才出去走走,本土美食多半在路旁,反而高大门店多是异国料理。
精明的小商贩早已锁定目标,操持着半生不熟的中文招揽生意。
黄霄也在其中。
他瘦而高,晒到黝黑,混迹在一众泰国人中间,倒也不算与众不同。
他拉着游人介绍自己的画,肯赏光的终究在少数。
黄霄走的时候,他们算是不欢而散,大抵不过是因为她一语中的戳中痛处。
“在国内不肯务实,换个地方就能一鸣惊人吗?”她向来是个劝人实事的薛宝钗,做不得共读西厢的林黛玉,而自负又好像是落魄艺术家的通病。
为什么不去巴黎?黄霄心里却又留着些自知之明。
她站在人潮中间,错身过去,侧脸余光瞄见他摆的高低错落的画架,有一幅她的背影。
谢司略失神,问他价格,低低一声,还要用英文:“多少钱?”
五百铢,并不便宜。
她看着画,忽然想起那件衣服,大学时候黄霄陪她淘来的。
两个穷学生而已,坐在小花坛里共同享受着一听冰可乐,偶尔装作漫不经心路过橱窗,瞧着那条她相中的裙子。
他们甚至没有勇气进去试一试,脸皮薄到挡不住导购员的热情。
“以后我一定会买来送你。”承诺轻而易举,说者无意,偏她上了心。
后来她做了一个月兼职,买到手的裙子远不如橱窗里所见那样光鲜亮丽。
藕色、偏绣了鲜红的花,怎么看都好似杜鹃啼血,一点也不吉利。
2.
谢司躺在酒店里翻来覆去。
最后翻身下床,趿着拖鞋慢腾腾下楼。曼谷的夜市很长,直至清晨才停歇。
她在路边买了碗痒痒面和一杯鲜榨果汁,加起来不过三十五铢,低廉的物价有别样的吸引力。
可这昼夜晨昏颠倒的城市适合任何纵情享乐的旅人,无论如何也成不了她的归宿。
黄霄早已习惯了昼伏夜出的日子,在国内便是如此。
他们还在一起时就像有时差,而后更无多少联系。
她甚至有机会细问黄霄,大学时代说好的爱情,一走出象牙塔就转瞬即逝了,就像保质期很短的水果,死亡后留下弥世芬芳。
痒痒面里放了洋葱香茅和柠檬,尝起来别样酸涩辛辣,是为了去海鲜腥味。
谢司的忌口菜单中,洋葱始终排在前三,早些时候还有黄霄替她一根一根捡出来。
他舍不得扔,便拌在饭里,两人一份牛肉石锅拌饭,他只肯吃洋葱。
她捡起一根尝了尝,生洋葱的味道冲上鼻子,竟别样难受。
“因为我喜欢吃。”黄霄总是这样安慰她。
他们之间有那么多“总是”,才叫谢司始终无法下定决心放弃。
她回想起黄霄出国之前的情形。
机票和落地签的费用都是朋友送的,积压的手稿七零八落,最后被人低价收去。
黄霄压低了帽檐,说是不想叫她瞧着狼狈,“就当作我为了梦想,最后奋不顾身一次。”
她将那句从未脱口的“我呢”咽回去,故作云淡风轻,甚至没有告别。
相去甚远的生活与两小时时差都足以令他们渐行渐远。
谢司有时会渴望同黄霄大吵一架,鲜血淋漓地将伤痕撕裂,带着满腔怨恨满心厌弃离开,也好过如鲠在喉。
不爱和眷恋,这两种情感并非决然对立,否则她也不会千里迢迢奔赴异国。
谢司心知肚明却又不肯承认,她与黄霄并不合适。
黄霄自诩为艺术奋不顾身,而谢司就全当作黄霄是她精心雕琢却不完美的艺术品。
他天生应该漂泊,走得太远,早已离开了她的视线。本来就岌岌可危的感情,连奋不顾身一次的借口都已被压垮。
谢司心里存着一个近乎于恶毒的念想,如果黄霄一直落魄也是好的,起码佐证了她的正确。
她在曼谷的街头徘徊,终于感受到雨季,热带的骤雨来去皆快,叫人猝不及防的。她想起上一次淋雨,还是同黄霄在一起时。
他们站在街头,连买一把透明伞的钱也舍不得拿出,只好牵着手奔跑。
“水獭睡觉时候会手牵手,防止被水流吹散了。”她甚至还记得黄霄讲的玩笑话,可是他们到底还是走散了。
3.
谢司临行前仍是在那个夜市转了一圈,可惜走的早,摊子都没开张。她将那幅画留在酒店,就像将黄霄抛在昨天。
她来之前,鼓足了勇气想着为他奋不顾身一次,可是真的驻足到这异国之后,心头涌上来的那点热血又退散了。
奋不顾身有什么好?最后仍不过是被生活撞击得头破血流,倒不如龟缩在自己一小片天地里,享受着她那一点岁月安稳静好。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黄霄也是全然不同的一个人,彼此都没法互相指责。
文:谢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