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之后，得到之前
陈曦买的新衬衣还没来得及穿第二次，秋天便草率地收尾了。
冬天来的第一天，六点半起床站在衣柜前，望着满柜子不合时宜的薄衫，陈曦突然就泄了气。
工作几年来，公司与家两点一线，生活像系着两头的线，在其中被越拉越细，终于，砰，断了。
陈曦不想再被工作微信占据所有时间，甚至于快忘记自己工作的意义。
辞职后，第二天她便去了湖北的天台寺，这是一位客户无意间提过的地方。
“在那个地方，你很难有负面情绪。”就是这句话让她向往。
傍晚时分到达寺庙。
与她一同拼车的男子是来做志愿者的，自由摄影师，每个季度他会在这里待一周，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陈曦十分羡慕他的生活方式，尽管她知道肯定有些她看不到的不开心。
就像人人都羡慕她的生活一样，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究竟有多长时间没有感到真正的快乐了。
男子叫吴浩，一路上已经给她讲了许多天台寺的故事。
方丈已经七十余岁，小提琴拉得十分出色。
他来到这座寺庙后，僧人们都学会了拉琴，组建了交响乐团和合唱团，常常去往各地参赛，拿奖。
每日早上，僧人们在诵念佛法之前，会唱哈利路亚。甚至有基督徒在此皈依。
寺庙附近有一大片茶园，产红茶与绿茶，茶的滋味简单，恬淡。
陈曦已经开始想象坐在那里喝茶的场景了。
两人约好第二天早晨五点，一起去听僧人排练。
工作的时候，陈曦好多次五点才开始入睡。毕业五年来，她几乎从未拥有过一个完整的睡眠。
但是这次的早起却让她感到期待。
五点的寺庙很冷，陈曦裹着羽绒服，素颜也并不感到难堪，两人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的石阶上，听着此起彼伏的音乐。
“其实小时候我还想过成为歌手。”
陈曦突然想到这样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
她根本就是一个五音不全的人，但是十分羡慕歌手被灯光簇拥的光鲜生活。
小时候她觉得，这些人一定每天都很快乐，不然为什么总是面带笑容？
“现在你还有机会去实现。”吴浩说得认真，并不像在敷衍。
“可是我还想过成为科学家、画家、演员和家庭主妇，到底先实现哪一个？”
小时候真的很单纯，想的很简单，一点点收获就能让自己感到开心。
长大后却相反，想得很复杂，要的很多，永远都感到不满足。
“恐怕最后一个才是最难的。”原来吴浩也会开玩笑。
陈曦也不是没有过成为家庭主妇的机会。
两年前有人愿意给她一个家庭，连孩子都是现成的，他只是需要一个妻子，而这个角色并非一定要是陈曦。
分开时，只有她一个人难过了好久。但她并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了什么难过。
是这个男人还是爱情幻想的破灭。
那是她的初恋。
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她越发意识到，这个世界并非是一个乐园，它顶多是一个游乐场，有人哭泣，有人大笑，有人面无表情。
长大，就是当不快乐也变为一种常态的开始。
太阳出来后，陈曦与吴浩一同去喝茶。
茶水温润澄亮，竟让她想起初恋的眼睛。
两人分手后没多久他便结了婚，婚后一个月她的生日，他寄来了礼物，那是她一直都很想要的某款限量巧克力。
后来她一直没舍得吃，直到巧克力全部融化引来一群蚂蚁，她才狠心将它扔掉。
而他在送出巧克力后，便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拉黑了。
只留给她一条短信，祝她以后能够快乐。
陈曦很想问问他，这个以后究竟是什么时候？
直到现在，她都觉得这个日子遥遥无期。
分手后，她在工作上越发努力，职位一点点升上去，快乐的时刻也越来越少。
常常在梦里都是工作的各种委屈缠身。
终于在冬日的这个早晨，她决定按下暂停键，选择另外一条路走走。
吴浩边给她倒茶，边讲自己最近的一个拍摄项目。
为路途上遇到的陌生人拍一张面无表情的肖像。
“其实情绪都可以从眼神里看到。”他拿出手机，给她看之前拍摄的一些人。第一张便是他自己。
“你看到了什么情绪？”他指着自己的照片问。
“什么都看不出来。”
“那时候我的确不知道应该有怎样的情绪。
也是在边走边拍的过程中慢慢找到自己的。”
陈曦觉得他说得很玄，但是又好像能够理解。
快乐这个东西也类似。它发生的那一刻其实并没有太深刻的情绪，反而是在接近它的过程中，情绪慢慢放大。
也正因为如此，在失去它的过程中，难过才会后知后觉。
吴浩也为陈曦拍了一张照。
她看不出来自己的眼神里究竟有什么，她也不太在意，反正当下的并不是永久的。
她比吴浩提前一天离开天台寺，没有告知他，也没有保存那张肖像照。
一年后，她在一个展览上看到了自己的肖像，那是一个叫做“乐园”的摄影展。
她站在自己的照片旁看了很久很久，终于觉得第一次看懂了自己。
其实自己和小时候一样，依然想得很简单，她只是渴望被爱。
工作再累也不要紧，可惜没人在意自己的辛苦，这感觉就像在海上漂泊数日终于靠岸，可岸边无人等待。
但是天台寺的经历告诉她，世界就是一个游乐场，走的路够多，就会遇到一个能让你适当遗忘过去的乐园。
所以她会继续走下去，等下去，直到生活重新充满期待。
文：羊小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