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几乎讨厌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但总有一小部分东西能留住我
“请问您有过污渍擦不掉的尴尬情形吗……”
男孩还没等肖翰阻止就在自己白色的运动裤上用记号笔画了长长一道,“不好意思。”
肖翰关掉手机屏幕站起身来,不远处的几个工作人员正关掉最后一个出站通道。
他不知道是因为没吃饭低血糖,还是因为来自女友的那条微信,此时看着通道上方滚动红字的LED竟有点眩晕。
广州一入夏就开始淋淋漓漓地下雨,他早上出门时没干的裤兜现在已经完全湿透了。
车站旁边这家汤粉店是他跟女友之前最常来的地方,她总嫌他只吃牛杂汤,从来不试第二种。
他看着有点油光的菜单,要了一份她喜欢的濑粉。
“哥,下个月又黄了。”
大头的声音嗡嗡作响,有些不真切,肖翰边吃边回应:“嗯,我回去再看。”
再一摸裤兜,明明记得出门装的人民币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张皱巴巴的车票。
肖翰突然对走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产生了太多疑问,再稀里糊涂过一两年就正式面临三十大关。
工作室已经几个月没接到单子,昨天还亲密无间的爱人也终于甩开了手,选择了“更合适”的那一个。
他擦擦额头的汗,顺手打开微信,列表里除去分手的第一条,紧接着就是父母叫他回去的消息,问他留下究竟有什么好。
他好像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他记得几年前刚来这里时最不适应的就是食物,好像每一个菜都跟甜脱不了关系。
他是典型的北方人,吃完第一顿椰子鸡,回到出租屋后用盐水漱了一晚上口。
再后来,他就跟大头还有几个朋友合伙开了工作室,在某场聚会遇到了喜欢的女孩子,她是在座唯一一个不沾酒的,喝一点淡啤脸就会通红起来。
肖翰认认真真吃到见底,店里几乎没什么人,能听到后厨几个店员在用极快的粤语交谈,他努力听,也只能分辨出零星几个词。
大头到的有点晚,他刚替肖翰付完钱老板就打算关门了。
“没等来佳佳?”
“嗯。”
两人半晌无言,顶着小雨走了出去。
他们彼此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工作的事,肖翰故作轻松地问起大头家的狗,“前几天刚把它送走。”
“你要去外地吗?放我这不就行了。”
大头支吾起来:“是要去……”
费了好大劲肖翰才听明白,大头最近一直说要跟他谈一谈的事原来是想换工作。
说实话,他不是很惊讶,毕竟现在这一行越来越难做,尤其是在广州这种发展瞬息万变的地方,情怀和热情似乎是最容易被扑灭的东西。
走到珠江新城的时候雨基本停了,隔着一条江能看到广州塔。
大头接了个电话后满脸歉意说家里有急事,肖翰怕拍他的肩开玩笑:“去吧,我自己能回家。”
大头走出几步后又返了回来,给肖翰塞了一百:“打车回去吧,夜里有雨。”
他的背影还跟原来一样,脑袋大,高低肩,看起来有点滑稽。
肖翰从没去过夜晚的广州塔,他住的地方远,偶尔来新区玩几次也只能遇到熙熙攘攘的游客包围着这里,而现在它就像一条隐在雾气里的泛着彩光的带子。
肖翰的鞋已经都湿透了,他突然想上去看看一整个城市,结果刚到门口就看到了歇业的通知。
他突然觉得,这可能就是他的人生了。
工作和感情卡在不好不坏的位置,找一份稳定的工作,依旧住在一间离便利店不远的小公寓,上班路过可以顺带一份关东煮。
跟佳佳分开,在未来某个朋友聚会,他又会遇见下一个善良中意的姑娘,听起来也不错。
毕竟这是世界上大多数人正在经历的生活,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平顺中他究竟失去了什么。
肖翰其实很怕人多,但此时他坐在冰凉的长椅上时反倒有点感激这座城市,什么时候身边都会走着一些人,即使是陌生的面孔,也能给他带来一些暖意。
不远处似乎有人在唱歌,是他没听过的曲调:“莫愁人海遇见不问因果……”
肖翰努力辨认了一下,白色运动裤在黑夜里尤为明显。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就背着吉他站在了他面前:“哥,又见面了,我,下午车站的。”
肖翰有点尴尬地笑了笑:“你是歌手吗?”
“哪谈得上,”男孩不好意思地摇头:“就是喜欢偶尔出来练一下。”
他们随口聊了几句,肖翰忍不住好奇地问他每天能卖掉多少清洁剂。
“很少吧,几乎都没人买,不过幸好还有别的工作。”
肖翰很难想象这样的生活,没有固定收入,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各种各样的兼职上。
未来能确定的事只剩下明天早餐吃什么,男孩笑着拨了几下琴弦:“没关系啊,起码还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肖翰仰头深深呼吸了一口气,问他剩下的歌是不是还没唱完。
肖翰回家的时候已经半夜,他用大头留给他的钱买了五瓶清洁剂,跟他上大学买过的那种一模一样,只能擦掉一些很轻的污渍,基本没什么用。
脚上的人工皮革制的鞋子已经完全开胶,走起路有呼哧呼哧的声音,他脱下来晾在了阳台。
下午吃的粉消化很快,他连着给自己煮了两包泡面才吃饱。
肖翰擦去额头的薄汗,等微凉的夜风一遍遍吹来,空调已经坏了几个月,他一直没记得修。
“真讨厌啊。”
他四肢疲惫地倒在沙发上,深深感叹了一句。
日子里有太多恼人的事接踵而来,让人不由得讨厌这个世界的大部分。
而当我们被艰难的生计或荒芜的感情牵绊太久时,我们应该知道那只是构成整个人生的一个小小碎片。
“莫愁爱人来了又走也不愿回头,因为我在这,因为我希望着。”
肖翰在睡前把那首歌循环播放了好几遍。
他打算第二天来找人把空调修好,买一双皮鞋,再发布一份工作室的招聘广告。
他不再纠结于好友和爱人的离去,因为他知道的,就像终有一首歌能打动他,这个世界上也终究都有一小部分东西能留住他。
文:江不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