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象一朵花，不经意间就绽放了

阿卡在床上躺着看书的时候，我正坐在电脑前打稿子。我听到他把那本黑格尔哗哗的翻的山响，看得很快的样子。可是我打完稿子的时候他还在看第一页。原来他只是把第一页翻过去，又翻过来。

“卡，你在做什么？”

“哦，我想帮你找点思路出来。”

阿卡在砰砰的敲着电脑键盘的时候，我就坐在他旁边看他翻过的那本黑格尔。翻过很多页，我觉得困了：“卡，我们去睡觉好吗？”阿卡一边专注的敲着一边侧过脸来应了一声好。然后我发现他的屏幕上一片空白，他一直在敲的，只是空格键回车键和删除键。

“卡，你在做什么？”

“哦，我想帮你把思路存在电脑里面。”

一觉醒来的时候，凌晨三点。我看到阿卡呆呆的坐着，眼睛无神，黑眼圈已经凸显了出来，使他看上去象一只被抽空了的熊猫。

“卡，你就这样坐了一夜吗？”

“哦，我只是一直都坐着。”

“卡，为什么坐着，不睡了吗？”

“哦，我看到外面天亮了。”

——阿卡总是这样，说一些奇怪的话，做一些奇怪的事。比如他会往马桶上安一只闹钟，并且总是会钻进卫生间去调它，以保证它随时都会叮叮的叫着跳起来。开始我总是偷偷的把他上的闹钟取消掉，但是到了时间闹钟还不响的话，阿卡就会坐立不安。丢了魂一样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卡，怎么了？”

阿卡说，上帝怕是要迟到了。

阿卡是我的男朋友。

我一直都守在他的身边，象是他的守护天使，在他的天空里不停的挥着翅膀，日日夜夜一分钟也不敢合眼，生怕我一合上眼睛，就会有别的人来伤害他，或者，他会伤害自己。

要知道，他是个多么脆弱多么忧伤的孩子，他看人的时候，他的眼神里满是忧伤；他离去的时候，他的背影里写满了忧伤；就连他睡着了，他紧紧皱着的眉头里也锁着忧伤。

阿卡喜欢看书，他喜欢拿着一本书一动不动的看上很久。遇到喜欢的文章，他总是抱着书跑到附近公园里的秋千上去看。翻来覆去，仍是那一段。但是公园里总是有很多人，这让阿卡觉得恐惧，阿卡总是害怕小孩，害怕会有小孩子过来，叫他大哥哥，问他在看什么书，问他可以不可以把秋千让给他玩一下。

那时候，他总是会看我：“柯，他为什么用那种穿透的目光看我，他可以看到我在想什么吗？柯，我们回去好吗？”所以我会跟着他，守着他，给所有想和他说话的小孩子波板糖吃，不知厌倦的给他们讲各种各样的故事。

阿卡不喜欢出吃东西，尤其不喜欢他在做事的时候有人来叫他吃东西。所以他总是很瘦。（有风的时候，他的衣服便在风中飕飕的晃荡，象面旗帜，而我的阿卡，就在衣服里面发抖，把牙齿咬的格格作响。

可他还说那是上帝在他的身体里面唱歌。）我买了很多烹饪书，给他做各式的美食，他却总是很尴尬的对我笑笑：“柯，我想吃水果沙拉。”——阿卡喜欢水果沙拉，那些水果却让他看上去更加苍白。

阿卡害怕和人说话，他不相信所有的人，除了我。他也害怕所有的人，除了我。所以，我总是会要把一切都为他做好，让他感觉不到害怕。

很久很久以前，阿卡为我买过一把谭木匠的梳子。就为了那把梳子，我背叛了整个世界。而那把梳子，我一直都珍藏着，偶而拿出来看看，用干净的丝绸擦擦。阿卡就是用那把梳子，收买了我这么久。

每一天，我都会觉得厌倦。为了他，我丢弃了一切，却还是得不到我要的快乐。然而他不安的眼神，总会把我召唤回来——不管我离他多远。我想我只能这样，继续爱他，继续守护他，继续为他做水果沙拉。我已经累了，总是在听他说奇怪的话，看他做奇怪的事，却从来没有见过他为我做过什么，从来没有听到他对我说一声爱或者感激。

所以，当阿卡拎着一大包水果回来的时候，谁都可以想象我有多么欣喜，他把水果送到厨房，拥抱了我，然后为我做了不很美味的水果沙拉。苹果，梨，西瓜，就连芒果他都切成了细细的薄片。吃过之后，他说愿意和我一起去散步。

“卡，为什么做这么多的事？”

“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无论是升华还是浮华，都要成为过去。然而现在还是清如水明如镜的秋天，我应当是快乐的。柯，从此我们都不会再忧伤。”阿卡第一次说了别人的话，也是第一次说了这么长的一句话。

“卡，你变了。卡，你知道吗，你这样让我觉得生活里充满了阳光。”

卡很自信的笑笑：“柯，我爱你。”

“卡，我也是，一直一直都很爱你。”

——这是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进行和正常人一样的谈话。

早上醒来的时候，阿卡贴着我手臂的脸冰凉，他的胳膊，生硬的搭在床头，手腕上有三道深深的划痕，还在潺潺的往外淌血，象三条小蛇，扭摆着游移出来。阿卡疲惫的脸上，宁静得象不起波澜的湖，全没有了平日里的恐惧。

“卡。”

“柯，我爱你。”

然后，阿卡就笑了，笑着笑着，就睡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象一朵花，不经意间就绽放了，灿烂得让人心疼。

阿卡的手里，一直都紧紧攥着那把潭木匠的小梳子。

文：冯吉瑜